單輪車

公園裡路燈灑落慘白的光線，男人繞著紅磚道慢跑，練著某次閒聊時女孩教他的「姿勢跑法」。

這種跑姿是她看書自學的。她是一個很喜歡買書讀書的女孩，不斷地找書，購買，閱讀，然後在家中和腦裡分門別類排放，以書櫃指引人生。她執拗地把網路書店的搜尋框當成人生中最有效的解決方案，會隨著生活和興趣的推展而搜尋各式關鍵字，諸如「跑步」、「簡報」、「關節保養」或「創意」；有時也查詢「發洩」、「懊悔」或「一個人的晚餐」，但那些偶然頹喪的片刻只留在家裡，被她妥善藏在三面書牆之間。與男人相處的時候，她那對細框眼鏡下的眼睛永遠水靈靈的，透著光采。她年輕的活力和旺盛的好奇心十分流動，一點一滴勾住了他。

男人回想女孩叮囑的姿勢跑法要點：必須順著重力讓身體自然向前傾，以蹠球部著地，腳要落在身體正下方，然後用後大腿肌抬腿向後蹬。而整個跑姿的關鍵是：想像自己以踩單輪車的姿態前進。

這幾個原則看似簡單，實際動作起來卻全擠在零點幾秒之間，他沒辦法一一兼顧，每個動作總是做了便錯了，錯了便過了。這令他想起女孩，想起這幾個月來兩人之間難言的互動，想起自己以如何錯誤的姿態，一步步朝她跑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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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人將自己交付重力順勢而為，整個人卻前傾得近乎翻覆；想輕巧著地，卻像是偷偷摸摸踮腳飛奔。他抬起腿向後蹬卻動作太大，碰著緊隨背後的妻。力道很輕，而妻以一如往常的淡漠眼神望著他，沒說話。他不清楚妻子究竟有沒有感覺到那一腳。

整個姿勢跑法的程序他只擅長一項──想像自己在踩單輪車。這正是如此艱險的活動，必須穩住重心，而且沒人攙扶、沒人指引。眼前沒有一目了然的龍頭和煞車器，他失了方向，亂了力道。無能的人妄想踩單輪車，上路就要傷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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